小荣扎着细细的猫尾巴辫子，眯着弯弯的小眼睛，总是嘻嘻傻笑着，一跳一跳的跟在三富的屁股后头：“三富哥，你等等我，等等我呀，呜呜呜，你不站下我找妈妈去了……”
浑身冒着热气、眨着大眼睛的三富立刻打个滑停下来，回头摆弄一下小荣的猫尾巴：“别哭啊，来，我领着你，就知道找妈，丢人。”
小荣抹一下红扑扑的脸颊，拉着三富的手，露出几颗芝麻一样的小牙齿，仰着脸嘻嘻的笑着……
那是小时候，他们生在散养的年代，三富说小荣是一个很难甩掉的跟屁虫。

一、半块糖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场运动的结束，一代伟人的离世，并没有给人们带来生活水准的改善，穿衣吃饭是靠“布票”“粮票”等来统一分配的，千篇一律的穷，没有最穷只有更穷。三富的父亲是生产队的“车把式”，他经常站在木板车上，扬起鞭子啪啪甩动，高头大马拉着滚滚尘烟的马车急驰而过，比现在宝马车里的款爷们还要神气。
那时候生孩子不受限制，也许战争和饥饿吓坏了中国人，“有人有一切”、“人多力量大”的观念深入人心，所以人们一边过着穷日子一边比赛生孩子，等到有计划生育政策的时候，三富家已经生了兄妹五个，三富在家里排行老三。
小荣的父亲是大队的食堂管理员，掌握着偌大生产集体的吃饭问题，地位自然受人尊重，总会被前呼后拥，家中自然也不落魄。
小荣是带着口粮出生的，因为她出生的当天，生产队按户分粮食，小荣便得到了和大人一样份量的面粉和小米。
三富比小荣早出生一个月，两家是邻居，两个母亲会互相照应，经常两个孩子在一起被一个妈妈看着，另外一个妈妈出去打猪草。
三富的姐姐手里拿了一块糖，很珍贵的糖，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会有糖吃，所以他们都很盼望家里经常来客人。
姐姐的糖没舍得吃，剥开糖纸给了弟弟三富，那时候三富刚刚学走路，一抬脚只能走半步，就像中风的老爷爷，下一步是走是停他需要考虑。
小荣正在爬，爬的程度达到了炉火纯青，她看到三富手里的糖，四肢仿佛四个车轮，瞬间到了三富的跟前，伸手抢过糖便往自己的嘴里塞。
三富趔趄着拉住小荣的手，从她的嘴边拉到了自己的嘴边。
小荣感觉自己身单力薄，招架不住，索性不要了糖，两只手在三富的脸上不分青红皂白的抓挠了几下。
三富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哭起来，糖块掉在了地上，鼻涕过了河。
姐姐急忙捡起了那块沾了泥土的糖，用手擦了擦，放到嘴里用她结实的牙齿一分为二，三富半块，小荣半块。
小荣本来想哭的，但因为是三富的姐姐，妈妈又没在身边，则把委屈的眼泪咽了回去。
三富嘴里含着半块糖，擦了擦鼻涕，小荣的挠痕还在脸上，一条条，红红的。
但他看小荣没有哭，便又试着站起来，半步半步的围着小荣转，两人马上冰释前嫌。
虽然父亲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可是他们却始终无法摆脱贫穷的状态，可贵的是他们对生活有着极大的热情和旺盛的斗志，他们以“贫农”的身份，履行着国家主人的职责，所以没有糖吃不可怕，当大家都有糖吃的时候，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那时候小荣和三富还在牙牙学语，也没有记忆，这故事是长大后妈妈们给讲的。
三富一直嗔怪小荣：“知道我的脸为什么黑了，原来都是你挠的疤痕。”
小荣则后悔莫及：“如果是今天，我给你买一大包糖，肯定不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二、放牛
“家庭联产承包”制度扭转了“平等贫穷”的局面，家里有了责任田，平均一口人有七、八亩庄稼地，可以有自己的牲畜，秋收除去交的公粮以外，其他的自行留作口粮，也可以交易。除了懒汉，每个家庭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荣和三富家各有一头老黄牛，用来耕地的。小荣和三富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有一件重要的任务：放牛。
离家不远有一块荒地，被称作“南大荒”，不知为何，人们在热火朝天开发北大荒的时候，却留下了这一片方圆十几公里的草地，这里水草肥美，野花遍地，野生的小动物时不时会露一下头，和人们捉迷藏。脚下不经意会踢到鹌鹑窝，捡几枚鹌鹑蛋，幸运的是蛋里还有将要出壳的小鹌鹑。每天能听到各种鸟儿的鸣叫，都是不知名的，有一种鸟儿叫声特别悠扬、婉转，春夏之际是它们唱歌的好时节，那应该是百灵鸟。
小荣的父亲说这里曾经有过狼群，虽然是爷爷们遇到过，但是还需要小心。
“三富哥，我们两家的牛从来不打架，如果它们打架可怎么办呀，我们哪有力气给他们拉架啊。”小荣还是屁颠的拉着三富的衣角，唯恐他跑掉了扔下她。
三富则拉了一下小荣的猫尾巴：“你真笨啊，两个公牛才打架，你见过两个公牛打架吗？他们眼睛红得要出血了，鼻子里呼呼的喘粗气，头对头，角对角，就一直顶着，哦，很吓人的，你小姑娘家的，看了会吓哭的。”
“顶牛就是这样吧，我才不哭呢，我们家的牛都是母牛，不打架的。三富哥，今天七爷讲故事该讲到哪了？昨天是韩信受胯下之辱吧？”
七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也是放牛的，这块草地上自由放牧，只要牛羊不进农田里，老弱儿童均可以承担重任，并可以凑到一起下棋听故事，七爷每天都带着故事坐在中间，四周围着一圈老小，天上高远又空旷的蓝天白云，草地上牛羊们欢快的嬉戏，牧牛的人则开始听七爷的娓娓道来。
三富拉着小荣的手，两个人一跳一跳着往前走：“七爷说今天不讲韩信了，讲三国，前几天他讲的桃园三结义呢，你记得那三个人都是谁吗？”
“是刘备、张飞、关羽，对吧？七爷还给我们画个鸟笼子，里面的小鸟要飞的样子，让我们猜了呢。”小荣的脸上尽是得意，小嘴边翘翘的。
“对呀，猜的是关羽和张飞，没人猜对，是七爷自己说的答案呢。小荣，听故事的时候，不许你去拉七爷的胡子，他的胡子都快被你拉断了。”三富拍了一下小荣的头。
“七爷的胡子跟山羊的胡子一样，他一说话，胡子就哆嗦着，太好玩了，我的爷爷就没有那么长的胡子，你爷爷也没有。”小荣很奇怪为什么不是所有的爷爷都有胡子。
“没听七爷说嘛，以前的男人还留辫子呢，现在的男人都不梳辫子，不留胡子了，我长大以后就不留胡子，你喜欢胡子啊，那以后还和我在一起吗？”三富很认真的问小荣。
小荣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