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子夜是在一个黄昏。夕阳的光线慢慢地退出天幕，天空只留一片暗红。她拉着一只行李箱从车上下来。司机们一拥而上，到雅坑的吗？到雅坑的吗？那时，她就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面对这么多人头，眼神凌乱，手足无措。
半天，她终于理出一点头绪，西雅到吗？
过到的，过到的，回答她的是一大片声音。我皱皱眉头，继续喝我的酸奶。
其中有一个司机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行李往车上拎，子夜就像个迷路的小孩，跟着茫茫然地转。我的慈悲和勇气在此刻同时滋生出来。
我冲过去拉住她，说，你别上车，他们只会带你到雅坑，然后就把你扔在那里，途中根本不经过西雅。
臭小子，你乱说什么？我的眼前出现一道黑影，然后我感觉到来自脸部的火辣。我拖着行李，和子夜一起从那堆人当中逃离。
你们这里怎么这么乱的，子夜惊魂未定地抱怨着。
我才不是这里的，我是西雅的。
啊？子夜把眼皮使劲地往上撑，所以惊讶的意味就愈加地浓。
要不然我才不来管你呢，我撇撇嘴说。
你好坏噢。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穿越了陌生的境地，心与心的距离一下子缩得好近。
我把子夜的行李放在寄存处，然后在车站附近的公园里坐下来。这时候，天空明净，整个城市都陷在阴凉里。我们一边喝着酸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像熟识已久的老朋友。
二
后来，所有的光亮都隐去，夜幕里出现了星星，城市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子夜开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站起来走到一座假山旁边，然后又拖拖沓沓地走回来坐下。后来，她双手支着脑袋，低着头，眼睛被手指蒙住。
她把手挪开的时候眼角全是亮晶晶的液体。我说，你别怕，我会带你到西雅的。
然后我看手机外屏上的时间，是19：30。我给我爸通电话。
你怎么还不来接我的，我饿死了。我朝着话筒吼。
噢，这破车，在半路上坏了，你在那边找个住的地方吧。
早说嘛，说完我利索地合上手机。
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我爸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说，你昨天晚上这么凶干吗，好像我成了你儿子，你妈被你吓坏了呢。他透过烟雾苦笑。
我微微一笑，没说话。子夜的身影见缝插针地侵入我脑海。
三
我对子夜说，今晚我爸来不了了。我看到她的眼神像灯火一样陷了下去。我很惭愧地说，不好意思，但我不是坏人，今晚你绝对可以放心。
没关系，她说，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然我都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我的嘴角浮出微笑，我说，你知道就好。来，我请你吃饭去。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公园的椅子上度过。许许多多的人在公园里嬉闹，直到凌晨。到了半夜的时候，子夜睡过去了，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我可以听见她柔和的呼吸以及均匀的心跳。这是一个暧昧的距离，我的心一直怦怦地跳。
四
第二天，我们终于坐上了前往西雅的车。子夜坐在我右边，她的嘴角不停地冒出惊呼声，哇，哇，这里的风景真好，我以后要多来坐坐这条线。
你貌似没有被司机骗过不甘心？我问。
去死。
诶，对了，你怎么来这的。我忽然发觉我对她的了解少得可怜，但是有些情愫这么盲目地就产生了。
我刚来这个城市读书，这星期是去阿姨家玩。
你哪个学校的？
电子商务啊，你呢？
师范学院，中文系。原来是同个学校，不同的学院而已。
我跟她说，西雅那边的风景更好。
我知道的，我以前去过，但是从这个城市出发还是第一次。然后她又沉醉在窗外的风景里。她就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闪闪发光。
五
我的生活不咸不淡地继续着，上课，睡觉，上网，打球。我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在纸上乱涂乱画。但是画着画着就出现“子夜”的字样。我开始想念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她的柔软的呼吸，均匀的心跳，以及在车上心无城府的样子。我总是期望着吃饭时能在某个餐厅遇见她，或者上下学的人群里遇见。所以，我格外频繁地换着餐厅吃饭，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格外地左顾右盼。
诶诶诶，在想什么呢，你的手抄报呢？我抬起头，是伊颜。
什么手抄报？我一头雾水地问。
上个星期说了，每个人要交一份手抄报，今天是截止日期了。
厄……我忘记了，我明天给你吧，我真的忘记了，不好意思。
顿了顿，伊颜说，好啦，诺，我帮你弄好了，怎么谢我？
厄……。我的语言都堵塞在喉咙里。
请我吃饭行不？
行行行。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他们说伊颜喜欢我，要不然怎么会帮我弄手抄报，帮我写钢笔字，帮我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复印考试的资料，有时候甚至帮我抄笔记。
这些都可以还，但是我欠你的感情怎么办？
六
再次见到子夜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是深秋，我们学院和电子商务学院的篮球赛。子夜和一个高大的男生从篮球场那边走过来。我的脚步忽然之间显得很生硬，我怎么就没料到她有男朋友呢。有时候感情往往会覆盖了最基本的问题。
我和她碰面的时候她的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容。我的心堵得发慌。我忘记了当时有没有给她微笑。
我抱着一大堆饮料，转过身去看他们的背影，那个男生把手搭在她肩上，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放下来了。
我的心如同被车轮碾过。深秋的晚风吹过，寒意全部落进我心里。
七
子夜和我说起她男朋友。我们坐在篮球场旁边的草坪上。温暖的阳光随着山坡流淌。
她的男朋友叫夏岩。是她的高中同学。子夜望着天际的流云，缓缓地说起她们的故事。
我和夏岩是高中同学。那是高二的一个下午，我的脚踩到了玻璃片上，右脚脚心忽然就盛开了妖娆的花朵。我坐在草场边上，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在草场上打球的夏岩跑过来把我送到医院。
我伏在他肩上，即使隔着他的背，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汗水从他发根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我当时就想，等我的脚好了，他说什么我都答应。
像许多故事一样，在我不能走路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用自行车送我上下学。他在中午的时候帮我打好饭菜，然后在教室里陪我吃饭。如果我渴了，就跑去帮我买饮料。
他喜欢穿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我在他背后闻了十多天肥皂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