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戏

样板戏

别庐小说2025-04-16 09:40:26
马庄是个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子,但样板戏开展得照样轰轰烈烈。因为他们村有公社宣传队的一位专职指导干部,姓刘。村支书叫他老刘,其实人家才二十几岁。村里人觉得新鲜,也跟着叫老刘。老刘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样样在行
马庄是个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子,但样板戏开展得照样轰轰烈烈。因为他们村有公社宣传队的一位专职指导干部,姓刘。村支书叫他老刘,其实人家才二十几岁。村里人觉得新鲜,也跟着叫老刘。
老刘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样样在行。这在村里人看来都是惊天动地的本事,也就佩服得要命。经过三个月苦练,《白毛女》已经演练成手,今晚要进行彩排。彩排完了,老刘明天就要去县里报到,接受新的任务。
演“白毛女”的是村里一位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条大辫子一直垂到腰下,因此得了个雅号,就叫“大辫子”。大辫子今天脸洗得更白,来得也更早。她先走到小学校的伙房,锅里烧着开水,看来又准备煮面条。她又走到小学校的后排房,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是宿舍,老刘就住这儿。
大辫子进了门,脸就红了。老刘正在屋里忙着刮脸。她叫了一声“刘老师”,就站在了屋门口。她就那么站了有两三分钟,又慌慌张张地在衣兜里掏,掏出个什么东西,一伸手搁在桌子上,转身跑了。
桌子上是一双鞋垫。白地子,红花,花骨朵羞羞的,要开未开的样子。老刘一笑,说:“这个丫头片子。”
老刘正呼噜呼噜喝面条,大家就陆续来齐了。支书一个劲地喊着人干着干那,大家手忙脚乱了一阵,戏台子就搭起来了,汽油灯也挂起来了,演员也打扮起来了,各家各户的社员也都到场了。演出马上开始。
可就在这时,“杨白劳”忽然脸色煞白蹲了下去。老刘认为是急性肠胃炎,说快上公社卫生院。少了“杨白劳”,会场乱得像失了火。支书的汗流了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到这个时候,演,不演,都难了。老刘说:“我上。”
戏进行得很顺利。两盏汽油灯把小小的戏台照得亮如白昼。人们拥在周围,显得紧张而热烈。“杨白劳”给“喜儿”扎了红头绳,“黄世仁”软硬兼施地逼“杨白劳”,按了手印的“杨白劳”怒打“地主”。接着,按照剧情发展,“狗腿子”举起扁担,“杨白劳”应声倒地,老刘就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这时,“喜儿”扑上去,哭得死去活来。
当时剧场周围一片沉寂,马庄的全体社员都沉浸在一种原始的阶级感情中,很多人握紧了拳头。老刘仰卧在地上,姿势很舒展。短短的客串转眼已经结束,他要歇会儿,等“喜儿”哭完,就改换幕了。
明天,新的生活,就会开始了。
依然扎着红头绳的“喜儿”伏在“杨白劳”身上,先是号啕大哭,后来就哽咽了,身子一动一动地。人们甚至看到了她脖子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后衫被汗浸透,薄薄的贴在后背上,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老刘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忽然感到一颗很大的水珠落到了脖子上,接着是两颗、三颗、四颗……心里就一紧。
村里人都说:这算什么呀?能叫演戏吗?哭得跟真的似的!太难看了。
但是“喜儿”趴在永远离开人世的“杨白劳”身上,哭得很伤心。很多人都说,“杨白劳”的裤子顶了起来,像一座小小的蒙古包。很多人都看见,“杨白劳”的一条腿曲了起来,挡住了灯光。于是五六个孩子都一齐喊起来:“‘杨白劳’又活了!‘杨白劳’又活了……”戏台周围“轰”的一声,村里人都使劲笑起来。
接下来,戏演完了。老刘喝完面条就走了,后来据说就一直在县城里。人们笑了很久,也议论了很久。大辫子是唯一被改变的人,和邻村的婚约解除了,她疯疯癫癫了好几年。她常常一个人做鞋垫:白地子的布面上,两朵桃花面对面地开着。
后来,就没戏了。大辫子嫁了人。那些鞋垫,再也没人看见过。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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