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叫做小凡的村庄，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时光就像流经村子的古老的小凡河一样静静地流淌。天气慢慢暖和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便会蠢蠢欲动想要下水玩耍，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大人就会板起脸孔面容严肃地告诫他们：
小凡河里有落水鬼，他会伸出长长地爪子，抓住你的脚踝，把你一直往下拖往下拖。。。。。。
你问这是吓唬吗？
不，不是的，这不是吓唬。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小凡河里真的有落水鬼。
而那只鬼刚好就是我。

很多时候，我都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河底，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头顶上方微微晃动的水光，它们一漾一漾地，晃乱了我的眼睛，却晃不乱我的心如止水。冰凉温柔的液体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身体。它缓缓地流过我的每一寸肌肤，仿若恋人的爱抚，充满眷恋与深情。是的，它是我的爱人，强取豪夺的爱人，我的灵魂属于他，亘古的流水，缠绵的精灵。它带走了我的呼吸，吞噬了我的生命，邀我与她在此长眠，不离不弃。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年，十年或者一百年，也许更久，我只记得阳光一次一次透过水面融化在冰凉的河水里，永远也照不亮黑暗的河底。偶尔会有游鱼经过我的身边，优哉游哉地摆动它们透明的鳍。我常常觉得它们的眼睛像极了鱼的眼睛。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躺在一根浮木上，顺着河水漂去，就这样整天整天地望着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浮云，细数飞鸟掠过多少次小凡河上的风景。我的日子过得单调而安静，像一颗颗不小心滑落水中的石子无声地沉到河底，连同我的记忆。
我看着自己还是孩子的身躯，常常想不起，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小凡河的老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像往常一样躺在河底发呆。老龟是小凡河里唯一通人语的生物。它的皮肤像裸露的岩石被风吹雨打了成千上万年一样充满了褶皱，它的眼睛像阳光落进深渊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它的声音比小凡河流经的岁月都还要沧桑。
它来同我告别，它说，明年夏天，小凡河将会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旱，到时，河水便不复存在。
而我，一只寄生在河水里的鬼怪，自然也就只能消失了。
消失？我一时想不起来消失是什么意思，我只是问它，我消失了会有人伤心吗？
老龟没有回答我，但它告诉我一个方法，一个很残忍的方法。
如果在那之前，我可以找到一个人代替我，就能解除河水对我的禁锢。一旦灵魂重获自由，就可以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老龟爬得爬得很慢很慢，几乎静止不动，但它就这么爬离了我的视线，爬进了黑暗深处。

遇见那个男孩的时候是在秋天，一个落叶纷飞的季节。
当我拖着惨白的双足，挂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出现在男孩的面前时，他显然被吓到了，但他很快恢复过来。这是一个少见的具有强大定力的孩子。
他很勇敢，所以我对他笑了。这个笑容有些恐怖，但它使一只寂寞的鬼怪和一个勇敢的男孩成了朋友。
后来的日子，因为有了男孩的陪伴，渐渐生出色彩。秋天，不再只有无穷的落叶和仓皇飞过的大雁，清静寂寥的河边偶尔也会回荡着不成调的歌声，东拉西扯的闲话和长久长久的沉默。萧瑟的秋风里裹着少年的心事，呼啦啦地扬长而去，小凡河的河水依旧奔流不息。
男孩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男孩，他有一个很大的烦恼。
男孩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穿同一条裤衩的好朋友，但他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生活。
男孩开始不断不断地往河里扔石子，每扔一颗，他便想出一个挽留朋友的办法。最后他扔掉了一颗非常漂亮的红色石子，在扔掉之前，他反复得端详上面的纹路，久久不曾移开目光。然后，他对着奔流的河水大声地喊，你走啊！你要走就走啊！有本事你就不要再回来！
阳光下我看见男孩脖子上薄的几乎透明的肌肤下突起的青色血管，突然觉得那样的刺眼。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了男孩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我如何成为落水鬼的秘密。
我告诉他我是为了救一个不会游泳的傻瓜，那个人叫我等他，他说他要去找人来救我。我抱着一截浮木，泡在冰冷的河水里，一直望着他会出现的方向，直到失去知觉。我死了，但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所以，我跟河水订立了契约，用灵魂交换时间。
男孩对我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他问我如果他永远都不再回来怎么办？如果他已经死了，或者去了很远的地方怎么办？
不会的，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是多少年来支撑着我的信仰，是我在漫长时光里深处黑暗的洞穴中唯一看到的一丝曙光，他怎么可以不回来？
但是最近我常常感到迷茫，我是否真的要为他放弃再世为人的机会，这样的等待是否真的具有意义？
我有几次几乎就杀死了男孩。
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男孩就是抱着罪恶的目的的。男孩的背影单薄而瘦弱，我只要在他背上轻轻一推，我便可以重获自由。这样的想法让我感觉羞耻，但我控制不住那样强盛而充满诱惑的欲望。
只是每每当我触及男孩的衣衫，那样温热的体温传递到我的手上，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有一天，男孩垂头丧气地来到河边，一整天都没有说话。我猜想男孩的朋友这两天就要走了。
不说话和发呆是我的强项，所以我坐在男孩的身边陪他一起沉默，一起缅怀。这一天，小凡河边的银杏落了一百一十七片叶子，男孩扔了九十三颗石头，而我一直在数数。这样，从清晨到傍晚，男孩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喝水，没有吃东西。，甚至没怎么眨眼睛。
夕阳把天边染得通红，也把小凡河染得通红，像是血的颜色，但是是血与落水鬼无关，溺死的人不会流血，不会痛，只是不能呼吸。
我望着如血的残阳，开始考虑是否要提醒男孩早点回家。这是男孩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说
他说，他会回来。
男孩望着我重重湿发后面的眼睛，像在寻求某个答案，
你说，我要相信他吗？
我看了他很久，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