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岁时入学前班的耿小乐很不可爱。
那一天，被前呼后拥在一群亲戚中间，耿小乐数不过来，究竟是九个，还是十一个。
她总是无法搞清楚九后面是十，这个十不就是阿拉伯数字的0吗，干嘛又比9大。道理太深奥，以耿小乐当时的智力，实在无法深刻探讨。
仿佛是把家里常见的亲戚都拉来了。之所以阵容如此强大，还有一个原因，怕耿小乐怯场。
耿小乐是一个比较胆小的孩子，人一多，就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会呕吐。这不，在去学前班的路上，她一直弯下腰吐个不停，把路边的花儿草啊熏得直摇头。
可是，父母似乎完全没有把干呕的耿小乐看在眼里，只是一个劲地和亲戚们交谈着。
耿小乐的计谋没得逞，唾沫也吐得差不多了，苦瓜着一张脸，一只手被亲爱的小姨牵着，另一只，紧紧地抓在妈妈手里，看来逃跑的机率几乎为0。
又是0。
耿小乐其实是不爱上学。
上学有什么好。两只手整齐地背在身子后面，不能东张西望，也不能交头接耳，更不能说站起来就站起来，说撒尿就撒尿。
这简直是比入地狱还难受啊。
耿小乐其实哪里知道什么是“入地狱”啊。她只是听过外婆祷告时，跪在床上，虔诚地向主交待自己的罪行，在祈祷最后，会说，让魔鬼入地狱吧，阿门。魔鬼肯定不是好的，想来地狱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相到外婆，耿小乐心里就酸酸的。前些天，父亲强行把她从外婆家带回来，说再不上学就不行了，将来准是一文盲。文盲是什么呢，耿小乐不服气地问，父亲随手指指外婆家院子墙角蹲着的土狗阿花，就和它一样，除了吃吃睡睡，汪汪两声，啥都不懂。
耿小乐当然不想将来和阿花一样，于是被父亲连蒙带吓带回了家。
但同时，她发现，她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在父母家里，不能像在外婆家里东倒西歪坐着，吃饭时不能随便说话，也不能看电视，中午必须睡午觉，晚上睡觉前必须洗澡……规矩太多，耿小乐到现在还因为总是记不得挨批评。
想到外婆，又想起外公。耿小乐常常喜欢把手放在外公理得光光的头上，有时候，外公故意撞她的小手，新生的发茬很硬，扎得小乐吱哩哇拉地求饶。然后，外公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还对她挤挤眼睛，示意赶快含进嘴里，以防被外婆发现她又偷偷吃糖。
多么快乐的时光啊。可惜，一眨眼。
一路上踢着小石子，耿小乐尽量磨蹭着，可是，再磨蹭，也不过一站公交车的路程，学校转瞬就在面前了。
所有的小朋友都像耿小乐一样前呼后拥，有的满脸兴高采烈，有的表情淡然，有的和她一样愁眉苦脸。
新生入学，是要经过简单的测试的。耿小乐没有进幼儿园，所掌握知识都是从外公那里得到的，再有，就是从爸妈买的花花绿绿的画册来的。这也是所有人担心的原因之一，怕耿小乐不能顺利通过考试，通不过考试，就意味着学校的大门不会为耿小乐敞开。
耿小乐知道这后果的严重性。
很快就轮到她的考试了。剪着齐耳短发的女老师笑咪咪地摸她的头，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耿小乐把头一偏，才不相信她的话呢，刚刚她也听到这老师在夸另一个小孩，可那小孩分明还流着鼻涕。
问题也不是很难，无非就是简单的加减法，但凡不超过10以外的加减法，对于耿小乐是小菜一碟。在外婆家的时候，耿小乐帮着外婆去鸡舍里捡鸡蛋时，早已把这些弄得很明白了。
听到耿小乐顺利通过测试的一刹那，她仿佛听到所有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耿小乐既高兴又有些失落。转身就想去拉小姨的手离开。可惜，小姨的手还没够着，身子就被扳了回来，耿小乐同学，现在你可以进教室了。
耿小乐傻了眼，以为考试后就可以回家撒欢了，没想到，接着，爸爸变魔术般又递了个大大的书包给她。然后，对着她，瓮声瓮气地说，小乐，要好好听老师的话。
眼看一大家子人都要离开，耿小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试图用这哭声换回他们的同情。没想到，全都是那样地绝情，所有的人不管不顾地迈开脚离开了。
于是，泪眼婆娑的耿小乐被老师牵进教室，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名学生。

2.
新的学校在短暂地给耿小乐带来一丝新鲜感后，很快就厌倦起来。
首先，早晨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任凭爸爸掀开被子，揪耳朵，揪嘴巴，耿小乐截然不动地装死。爸爸无奈，妈妈就来了。妈妈的手段可比爸爸狠多了，直接拽着胳膊把她拉起来。
耿小乐迷迷瞪瞪坐在床上，不声不响，对于妈妈，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得乖乖地穿衣服。
早饭后，在听到妈妈推起自行车离开家门后，耿小乐又想耍赖了。
先是书包找不到，爸爸轻易地从床下拉出来，再是作业本没在书包里，藏在抽屉最里面的不是她的作业本吗，铅笔没削好，削就是了……耿小乐没想到这些招数都对付不了爸爸，直得垂头丧气地跟在爸爸身后去学校。
在路上，耿小乐走几步，停下来，走几步，停下来。
路边的花儿草儿都是她欺负的对象，掐一片叶子，揪一朵小花，虽然爸爸一再责令她不准对花坛里的花草施以毒手。
耿小乐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怎么才有办法不去学校呢。
这天晚上耿小乐有了主意。
在入梦之前，把被子摞开一角，小肚皮正好露在外面。
然而，清晨醒来时，自己还是盖得好好的。耿小乐发现计谋被识破，早上破天荒没有再赖床，乖乖地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饭。并且一反常态地拿起书包主动去上学。
爸爸赶上耿小乐，好奇地摸她的脑袋，没发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看来，小乐同学已经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了，长长地舒口气。
这一天，耿小乐在学校里乖乖当好学生。不哭不闹不说不笑。
到了下午，突然觉得很难受起来。
这一次，耿小乐真的生病了。
高烧。迷迷糊糊中有人拿针扎她的脚丫，她想叫喊，可是也喊不出声音，她想挣扎，却发现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
耿小乐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肚子也饿了。
肚子饿的时候，耿小乐就会想起外公。
外公喜欢在下午的时候，带她去镇子上的卤肉店里，买一个猪蹄儿，两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外公扳下脚趾头给她啃。耿小乐的牙缝大，经常塞些肉筋啊，皮的，然后，嘟起嘴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