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晌午，雪又开始下了。
柳府的下人们原本已经扫开了小径上厚厚的积雪，可不一会儿又覆上了薄薄的一层莹白。
身着洋红的厚重长裙的华美少妇把手藏进肩头披着的雪白的狐裘披肩里急急地走着。身后跟着的两名婢女一个手中领着一个食盒，另一个为她撑了一把伞。她们沿着小径，穿过已经被积雪覆盖了的花园，来到了一间房前。少妇示意婢女们停下，然后接过食盒，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虽然暖和，可是仍然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雕花大床和床边的一张精致的小桌。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少妇慢慢走到床边，把食盒放在床旁边的小桌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端出来一碗药。
她坐到床边，手中捧着那碗药，轻轻的说：“相公，该喝药了。”
男子没有任何动静。
她又说：“这是我今早特意早起为相公熬的药，萱草斋的何大夫给的方子，相信一定很有效的，来，相公，趁热喝了。”
男子仍然紧闭着双眼。
少妇无奈，又叫了声：“相公。”
“出去。”男子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少妇静静的把药放在桌上，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床上的男子挣开了双眼，满脸的病容却掩盖不住眉间的英气。可他的眼神却温柔得几乎令人心醉，只听他喃喃道：“琴儿……”他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那个浅绿的身影，还记得她站在爬满藤蔓的秋千架旁，嘴角牵动，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微笑明媚如午后的第一缕阳光。

临江的陈州酒楼依然那样热闹。
谁都知道要想打听消息，去酒楼。
而中原最热闹的酒楼，莫过于陈州酒楼。
此刻，陈州酒楼二楼临窗的一个座位坐了一位绿衣女子，对江独酌。
她临桌的两位酒客肆无忌惮的聊着陈州的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他们说到了柳府少夫人失踪，少爷病重，柳老爷和太太替他新娶了一房夫人冲喜，少爷的病情应该有所好转。他们没有注意到窗边的那位绿衣女子变幻的复杂的神色。

入夜。
柳府的下人们忙了一整天，都睡下了。
忽见一个身影迅速窜进府内，几个起落就到了主人居住的房上，似乎很了解府内的布局。房上积雪太厚，不便揭开瓦片，黑影只得跃下屋檐，通过窗户观察。还未等他走近窗户，只听屋内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一个女子说道：
“你来啦，进来吧。”
黑影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只见进来的正是白日酒楼出现的那位绿衣女子，只是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便于行动。而此刻她面前端坐的正是那名红衣的华美少妇。
“你来找相公？”美妇悠然的问道。
“你是他的……”
“妾。我只是他的妾。你大可放心，我仍然只能做他的妾，”美妇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我认识表哥这么多年，还抵不过你这只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月的来路不明的女人。”
“……”
“你自称琴姬是吧。别忘了你对公公婆婆说过你再也不会回来的。”
琴姬愕然抬首：“我，我只是担心他，想见见他，听说他病了……”
“他是病了，不过好多了，担心是不必了，见他就更不必了。你觉得你还有脸见他吗？就因为你当日不告而别，相公一病不起。这些日子来，是我每天替他端汤送水，而你又在哪？过你的逍遥日子？”
“我……”
“罢了，你和相公的往事我也不想再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相公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了。”
“……”
见琴姬低首不语，美妇继续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间屋子找他，你以为他还在这等你么？”
“我并没有想过他会等我，我当日既然已经选择离开了，怎么会奢望他一直等着我。我只是担心他……”
“那好啊，我现在告诉你他没事了，你可以离开了。”
“……”
琴姬面露犹豫之色，慢慢转身，寻思着究竟要不要离去。
美妇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正色道：“我劝你还是坏些离去，不然我要喊人来了。还有，我要告诉你，公公婆婆承认的，只有我这个媳妇！”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下来，雪花在夜色中静静地落到了地上。
在目送那个黑影施展轻功离开柳府以后，红衣美妇穿过花园，走进了角落的那个房间里。
屋内的摆设依旧，只是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子已经没有了气息！看样子已经死去几个时辰了！
美妇却丝毫不感到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
她坐在床边上，对这那个男子的尸身说道：“相公，别害怕，我很快就来陪你了。或许我应该早一点来陪你的，可是我不甘心，我想见见她。现在我终于见到了，她没我美，也没我对你好。我已经将她打发走了。”
她顿了顿，目光又转向窗外：“相公，你不知道姨妈说要我嫁给你冲喜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从小就喜欢你，唯一的梦想就是想嫁给你。可是你为什么会爱上她？你们才见过几面，就私定终身了？公公婆婆不喜欢他，那么孝顺的你居然都帮着她！我对你那么好，可你竟然忍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把脸微微仰起，可泪水还是止不住滑落脸颊……

夜晚过去了，雪停了。
阳光明媚，陈州城依然那么热闹。
陈州酒楼自然更热闹了。
又有酒徒在议论着陈州的新鲜事。
“听说柳府的少爷昨夜死了，少夫人也自尽了！”
“是啊，这少夫人也太痴情了吧。”
“唉，这些有钱人不愁吃不愁穿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要我说，搞不好是少夫人毒死了少爷然后自杀的呢。”
“你凭什么这么说？”
“哎呀，我姑姑的朋友的儿子在柳府做事，听他说，少爷一点都不喜欢这位续弦的少夫人，对他似乎是一点都不客气，说不定阿，少夫人就怀恨在心了。”
“听你瞎说，哈哈……”
“……”
只是这次，没有了那位衣衫浅绿的女子临江浅酌了。


200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