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艘古老的小船，漂游在时空的汪洋之上。船角已出现一个微小的孔洞，我不知道它还能行多久多远。泰坦尼克号的悲剧既已萌芽，清明时节的雨只能是迟早的事。于是感念它承载过我的少年和青春，感念它承载过我祖先的欢娱与悲辛；感念它承载过村里曾经和现在的平常事。我知道所有历史的浮尘与泡沫都将随风而散，都将永无回归。
这是一个比较阴郁的夜晚，我的心境无来由被一些过往的雨点打湿。记忆的灯影开始在朦胧的墙壁上变幻莫测，一条熟悉的崎岖的小道摇晃着如蛇一般游说在我的脚下。
故乡之书被胡风一页一页翻起，我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
春风一笑山花说开就开了，红黄蓝紫五彩缤纷，鲜鲜艳艳的芳香四溢。似乎谁也没注意它的拱土而出，它的嫩芽变绿叶，它的含苞怒放的一瞬间。对于我们这般土生土长的野孩子，甚至不会给它一个专注的眼神，一个追香的鼻息。
我从娘肚里出来就注定是一只狼，一只北方的狼。我不喜欢吃素，生来对肉便有一种迷恋且贪婪的冲动。小伙伴们逮住麻雀，第一个便会想到我。等我用黄泥包裹了，生火烤焦了黄泥，然后剥开来分吃。那肉香一下子从泥巴沾着的鸟毛下传出，立即便响起大伙儿吞咽口水的声音。最盼望是春天播种以后，队长把伴了毒药的粮食撒在村边的地里，用铁皮卷成的喇叭三遍五遍的喊：下药了，下药了，关好自家的鸡，拴好自家的狗，药死了你只有自认倒霉！但总有些自作聪明的娘们，想着队长只是吓唬胆小的而已。有时候说下药，其实药是假的。所以头天给鸡婆腿上用绳子拴了只破鞋，滋啦滋啦的限制着鸡婆游走的自由，但第二天便悄悄给鸡婆松膀，撤去了锁住鸡婆雄心的锁链，让鸡婆熟门熟路地溜进地里去找免费的吃喝。每当这时我就坐在家里等着，等着一些娘们怒从心头起恨从胆边生，等着她们破口大骂，大骂队长的良心喂了狗吃，大骂队长心肠坏了坏了的。但队长象早预料到一般，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娘们骂累了，又没招了，她们的孩子便提了鸡来送我。于是我立即用滚水褪毛，开膛把肚里的东西全扔了，然后坐了锅煮起整鸡来。此时药死的鸡以母鸡为多，许多正怀了蛋宝宝，煮起来那个鲜香真没得说。可是村里人不敢吃药死的鸡，所以尽满足了我的解馋。
不经意，流水落花春去也，夏天已悄然到来，我又开始踅摸再弄点其它肉吃的窍门。我拿缝衣针在灯火上烧红，趁热拗成弯勾，用母亲纳鞋底的麻绳栓好，扛一根竹杆到水库边钓鱼去。
钓鱼可是一门挺刺激的活动，看似平心静气，悠悠万事唯此娱闲。其实鱼一咬钩便如赌博赢了钱中了彩一般，摁不住的兴奋便喜形于色。尤其是运气好时，一条刚钓起，一条又咬钩，更让你美滋滋的心情无与伦比。
睛朗的天空下，你选一树荫凉，在石岸边坐等鱼来。钓钩上的诱饵是刚挖出的蚯蚓段子，放射着吸引鱼类的鲜腥气。你双眼专注盯着作为鱼漂子的一段草茎，只要它一下沉就立即向上提钓绳，十有九准是鱼咬钩了。提时不能过猛，过猛有可能只扯掉一小块鱼嘴皮。也不能太慢，太慢鱼也会脱钩离去。这需要心有灵犀，掌握恰到火候。离水时要猛一下把鱼向后甩去，最好是一下子将其摔蒙，使它失去重新跃入水中的机会，这时鱼才会归你所有。
那时学校放假或参加劳动之余，我经常会到水库边去寻找这点乐趣。然后是去鳞剖膛后放点姜蒜盐清蒸了吃。那可真是神仙莫比的滋味，比起那些素食者的美餐不知要好到那里去。更何况其时粮食都搞了战备，农民们到手的粮食不能填饱肚子，我得益于上天恩赐如此美食，怎能不没事儿偷着乐呢？
夏天的快乐还有是在池子里。午饭后悄悄儿溜出家门，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相邀下水。那时候穿衣穿裤盖被子都凭布票限制着购买，为此农村里还没有裤头或叫叉裤的出现。下水时不分年龄大小都是赤身裸体，再说池子中都是单一品种，最羞于亮相的地方只分个大小，不存在相互的吸引力。就是有小孩盯了大人的玩艺儿看，立即便会有如此的教训传来：小孩见了个大人鸟，三天三夜睡不好。也有时我们到池子时，边上已有妇女在洗衣服，我们不好意思下水，就有妇女递过话来：不就是有个小谷谷吗？谁稀罕呀！我们都是轿来登了，孩来生了，啥东西没见过？下水吧，小孩家家的羞个啥呀！于是我们便跳下水去，开始狗刨式“噗嗵噗嗵”的游泳了。
那时候偷着学游泳，没少挨母亲的打。她老担心下水会发生事故，却没料到学会游泳不仅救过我的命也救过别人一条命。
那是有一次我在池边洗衣服，突然池边的土岸滑坡了，把我一下子拖入水中。因为穿着衣裤，阻力太大，我游了一会儿便开始下沉，吓得我大呼救命，但却没有人能救我。情急之下，我突然翻转身体，利用仰泳来减少体力消耗，最终是自己救了自己。
还有一次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落水，我跳下去相救，没想她却死死地抱住了我，把我也沉了下去。幸亏我懂一点救人的知识，先是两腿一蹬地，向水面窜上来，猛地吸了口气，再下去时才把她的手强移到我的腰部，最后两手两脚并用才把她带出水面送上岸去。仅此两次我就感谢我的童年，正是那时大胆地在小池里学会游泳，使我今生才少死了两次，不然这其中哪一次，都可能剥夺了我今天写字的权利。
说说话话秋天就到了。我不想谈农民那些辛苦的劳动过程。我看到了艳阳高照下的那个少年，手提一根光溜溜的棍子，为的是防身自卫。因为那时狐、狼、獾、蛇什么的经常出现。我臂弯里挎一个小竹篮，用以盛装我四处寻拾的遗粮，如一个谷穗，几颗豆子。有时也能在玉茭杆子里翻捡出几穗大大的玉茭棒子，心里那个高兴便冲天而起。同时我和伙伴们还捡槐角子，摘松果，采了籽送到供销社一斤卖个几毛钱，但几毛钱就可以买好几本图书，把我们的心灵温暖成明媚的日子。
冬天一到村子里便竖起秋千，大家轮流在上边乘风抖威。你可以一人坐在上边，让友人摇着千绳荡漾你。也可以自己站在上面蹬，一下一下，渐渐升高渐渐落下，享受着冲天而起又猛然飞落的剌激。更有一男一女青年同时登上秋千，在飞起飞落中情语悄然传递，秋波默默往来，有的还借女方恐惧的惊叫把身体靠在一起。过后我知道了，那叫传电导电过电瘾。
古语道：绿水因风皱面，青山为雪白头，此般皆是天造就。冬天来时，大雪捎带把闲也带来。农村里便自发的组织起娱乐班。有拉有吹有唱有跳的，隔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