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这些爱

这些年,这些爱

至熟散文2025-04-16 04:53:54
看到压在巨石下的那棵树了吗?脊背弯曲,头颅却高高扬起。看到秋天的芦苇了吗?芦花飞扬,枯叶索索,腰杆却宁折不弯。看到大雪冰封下的苦菜了吗?茎叶全无,根须却紧紧抓住大地。谁同时是这树,这芦苇,这苦菜?母亲
看到压在巨石下的那棵树了吗?脊背弯曲,头颅却高高扬起。看到秋天的芦苇了吗?芦花飞扬,枯叶索索,腰杆却宁折不弯。看到大雪冰封下的苦菜了吗?茎叶全无,根须却紧紧抓住大地。谁同时是这树,这芦苇,这苦菜?母亲,唯有母亲。
母亲的命苦啊!
那一年,我五岁,父亲猝然去世。母亲像遭受雷击的大树,一下子懵了。醒转来一看,自己的左半天没了,只留下冒烟的残垣和黢黑的烧痕。我们的天空塌了,能支撑的,只有母亲。记得那是个大热天,太阳像火样儿一样燃烧着,而母亲的心却像冰窖,一心想随了父亲去。邻居们都劝她,你不能啊,你还有四个孩子呢!不为别的,你还得为孩子们活啊!母亲看看父亲的棺木,望望哭倒在地的四个孩子,像得了疟疾一样打着摆子,冷一阵,热一阵,母亲晕过去了。醒来后,母亲,我的刚强的母亲,吸吸鼻子,擦干眼泪,一把揽过我们,咬咬牙,在心里发誓:“好,从今往后,我就为你们活着!”
从此以后,母亲真的是为我们活着,为我们当牛做马,干最累的活,吃最难咽的饭,喝最苦的水,遭最大的罪。生产队那会儿,母亲为了多挣工分,要求和男人干一样的活,翻地、运粪、拉车、开沟、挖渠,一样少不了。实行生产责任制之后,母亲更是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清楚记得母亲套着牛套拉犁的情景,她弓着的身子,几乎和大地平行起来。夕阳如血,大地起伏如海,犁铧沉重如航船,我的母亲,她赤着脚,套着牛套,弓着身子,拉着犁。她的发,在风中舞;她的汗,在脸上流;牛套的绳子,深深勒紧母亲的肩膀。现实版的纤夫图啊!日渐懂事的我为母亲风中的乱发心疼,为她深陷的双脚心疼,为她痉挛的胃心疼。我为母亲心疼着,而母亲却被生活压迫着。她的怀里,有四张嘴嗷嗷待哺,她怎能不咬紧了牙关往前闯呢?
母亲的牙咬得真紧呐!由于长期劳作,吃饭不定时,一顿热一顿凉的,母亲得了胃病。母亲从不买药,挨挨靠靠就过去了。记得那一次,母亲的胃病又犯了,一个劲儿吐,吐完了食物吐酸水,吐完了酸水吐红水。我们吓得哭了,劝母亲去医院,母亲说什么也不去。一天,两天,三天……我的倔强的母亲,竟然断断续续吐了七天七夜,仍然不去医院。要不是婶婶命令大哥借来地排车,强拉着母亲去了医院,母亲的牙不知道咬到什么时候呢。
这就是我的母亲,身体上的苦痛咬咬牙就过去了,但是,内心的苦痛呢?内心的苦痛又能向谁诉说呢?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是孤寂的。傍晚灶房前,常常看她陷入沉思,柴火烧着手才猛然惊醒。也常见她一边烧火,一边用灶灰画着不知名的符。有时半夜醒来,常能听见她幽幽的长长的叹息。也有劝母亲改嫁的,母亲都一口回绝了。当母亲不堪生活重压的时候,常常对我说,这就是有你们,要不,我早抬腿走了。或者发狠说,要不是想到你们,我早拿根绳子吊梁上了……
母亲的命虽然苦,但是,喂到我们嘴里的却是甜。
饭桌上,母亲吃着剌嗓子的玉米饼子,而给我们吃散发着麦香的白面馍馍。母鸡下了蛋,过年分了肉,都吃到我们嘴里,母亲连汤都不舍得喝。那些年花生、苹果、糖果是稀罕物,如果谁家给了一把或者过年过节买了点,母亲一点儿都舍不得吃,全部留给我们。粗一点重一点的活,母亲不舍得让我们干。冬天切地瓜干,春天浇地,夏天荷锄,秋天拾棉花,母亲总是早早让我们回去,怕我们冻着、热着,饿着、伤着,唯独不考虑自己。
我最小,母亲给我的爱也最多。那时年幼的我像个油瓶,拖累着母亲。母亲耕地、砸坷垃、播种、锄草、拾棉花、切地瓜干、运粪,我就揪白茅、捉蚂蚱、追蝴蝶、吃野果、打滚、玩泥巴、溜溜冰儿,吃够了玩腻了就哭一嗓子。通常,母亲是没有功夫哄我的,只有在直起腰喘口气的功夫,才会替我擦擦鼻涕,搓搓手,捂捂耳朵,掖掖围巾。也有例外。那一次,和小伙伴们玩过以后,我大哭的厉害。母亲不得不跑过来,一看我的胳膊脱臼了,就急了,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捏着我脱臼的胳膊,嘴里埋怨我不知道躲着点,脚下就咚咚咚往医生那儿跑。虽然被医生猛地一拽,疼得我又哭了一场,但是小小的心里,注满了甜蜜。知道母亲是疼惜我的,要不她的脚步为何那样踉跄?她的心跳为何像擂鼓那样急促?她的眼泪为何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母亲确实是疼惜我的,当我困了,母亲会把我背上背,继续干活。还有比这更温暖的摇篮吗?还有比这更动听的催眠曲吗?在母亲劳作的律动里,我欣然如梦。
母亲一辈子都为我们着想,即使在她生病的日子里。母亲年纪大了,再加上早年吃的苦,患上多种疾病。胃炎、高血压、甲亢,还有因骨质疏松而导致腰椎压迫性骨折。甲亢前些年治好了,胃炎和高血压只要按时吃药就能得到控制。糟糕的是腰椎压迫性骨折,已经压迫神经了,医生说必须平躺静养,否则可能造成瘫痪。从医院检查回来,好不容易劝说母亲在我这里住了三十多天。母亲的腰好了,不疼了,她就呆不住了,非要回去。我知道,一是石头在外打地铺,她过意不去,二是挂念他的三个儿子。坐在轮椅上的,能否有饭吃?能否有水喝?出外打工的,能否吃一顿热乎饭穿一件干净衣?在家种地的,能否忙得过来?还有那看门的小狗,是否饥一顿饱一顿?我的苦命的母亲,我的无私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扔下哪一个?哪一个也扔不下,我只好送她回去。没想到,三天后腰又疼了,她忍着不说。每次打电话,她都敷衍——没事,挺好的,腰不疼,我没干活,成天躺着呢。我了解母亲,只要能动,她是闲不住的。回去一看,果不其然,忍着病痛,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一点儿也没少干。我责怪她,劝她回我这儿住,让我伺候她。母亲坚决说,不去。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为了子女,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痛都能忍。母亲不是大家闺秀,不吃斋念佛,不读书不识字,但是母亲这些年给我们的这些爱,足以启示我们:当苦难压下来的时候,要学习巨石下的那棵树,脊背可以弯曲,头颅不可以低下;当屈辱压下来的时候,要学习飞花的芦苇,头发、衣衫可以凌乱,腰杆不可以弯;当一无所有的时候,要向苦菜学习,用根须抱紧大地,用胸怀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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