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冽风依然猎猎作响，颤抖的枝头透出深深的寒意。
半个月前，老家遭遇罕有的寒冷天气，身处千里之外的我牵挂着耄耋之年的父母身体，致电给四哥，要他趁机再劝父母启用羽绒被，结果还是不出所料，他依然无功而返。
四哥有点“沮丧”地回电称：“阿爸阿妈还是不肯听劝，理由跟以前一样，他们不冷，用不着那么好的被子，棉被挺好的！”我们心里明白，父母不是不冷，而是心痛被子太贵，舍不得使用。这都怪我不小心将被子底细抖出。我在东莞工作期间，同学与一家羽绒厂老板十分熟络，我通过同学交代老板帮我特制一床被子：挑最好的羽绒，同时增加绒量。结果被子比厂里平常生产的暖得多，自然也贵得多。没想到，父母听知，唠叨着要我退还厂家，或者留着给我儿子将来上大学使用。他们说，哥哥们各家的棉被都特别暖和，用不着羽绒被；还说，他们十天轮换一家吃住，羽绒被只有一床，一旬搬徙一次，麻烦！所以，羽绒被在四哥家里已经尘封了三个寒冬。为防老鼠咬破，它一直被密锁在专做的箱子里。
一提起老鼠咬破东西，就勾起我的回忆。1993年春节，我第一次带团到北京旅游。自由活动期间，我专门邀上几个女团友当参谋，跑了几个大商场，为老妈挑买了一件外套。虽然价格有点贵，款式也不新潮，但大家一致夸它料好暖身。当我兴高采烈地送给母亲时，她的小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在家住了两天，我见她都穿在身上，心里美滋滋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母亲送礼物。后来，听大嫂讲，我一走，母亲就把衣服一脱，一晒，放到阁楼上的老式木柜里。几年后我打电话回家，无意中提及，她似才记起。挂了电话，她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把外套翻找出来。这次，让她傻了眼，衣服被老鼠咬出一个洞，足有一个鸡蛋大。顿时，她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似地，盯着破洞发呆，半晌，才喃喃道：“短命的老鼠，这么厉害。”家里人都主张将破衣服丢弃。她急了，小声地嘟嚷：“这么好的衣服，怎么可以丢掉呢，才破了一个小洞，不碍事。”擦了擦，晒了晒，如新般，穿在身上，满脸的幸福。孙子们围笑她新的不穿，穿破的。她听了，右手一拉前襟，左臂一夹身子，变魔术般破洞不见了，眼睛笑成一条缝，她边左右转动身子，边冲着孙子们装嗔地说：“谁说是破的？谁说是破的？”同时不忘叮嘱孙子们帮她保密，别让我知情。她哪知道，我的侄儿们早已经“出卖”了她。
2001年，父母同龄，77岁。秋天是游玩北京的黄金季节。考虑到父母没乘过飞机，更没走出本省，借着在旅行社工作的便利，我给父母报名参加北京旅游团，并委派三哥陪同。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时，出乎我意料，父母坚持不去，理由是，他们都各拄一副拐杖（77的形象说法）了，在旅途中，若有个三长两短，拖累人；再者，游览之余两眼空空，花了钱财赚了腿酸，冤呐。我觉得奇怪，他们虽然年届古稀，但身体硬朗得很，为什么不去呢？经过了解，原来，他们是舍不得让我花钱。我一听，眼眶里涨涨的。经过哥嫂们的轮番劝说，他们才勉强答应。
次年初秋，得知我准备安排他们参加泰新马港澳15天团时，他们直接打电话给我，明确表示拒绝。我如法炮制，再次请哥嫂们做说服工作，但这次没能成功。也就在这年秋末，父亲脑血管硬化住了院，从此，每日三餐，与药片结下不解之缘，因此需要比较多的营养支撑身体。然而，出身贫穷家庭的父母，一生养成省吃俭用的习惯。前年父亲到汕头复查身体，其他方面都正常，唯独营养不良。消息反馈到我这里，我倍感纳闷，现在各家各户，生活好了，对二老很孝顺，一日三餐准备得也颇丰盛，怎么会营养不良呢？最后，还是三哥半怨半怜地道出个中原由：“阿爸每餐鱼肉吃得极少，劝他吃多点，他总说，饱了，吃够就行，愣是不肯多吃。现在倒好，弄成了营养不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做儿子的不孝顺呢，我们兄弟够丢脸的。”
兄弟分家后一段时间，五哥的孩子既小且多，经济比较拮据，房子不够住，父母体谅他的难处，轮上五哥赡养的日子，他们只到他家吃饭，晚上住回大哥家里。因此老人一天要多走两趟路，他们却乐呵呵地总说，就当锻炼身体嘛。
年轻时，母亲是种田的一把能手。子女分家各过日子后，她舍不得大家花钱买菜，借口人闲着身体不舒服，便在大哥房子后面的空地上开荒种菜。她用牲畜粪便施肥，佝偻着身子、眯着小眼睛捉虫，从不使用化肥催长、农药除害。所以，她种出来的蔬菜绝对环保稚嫩、鲜甜可口。很长一段时间，在哥哥各家的餐桌上，总少不了一道母亲的绿色环保菜。母亲也常常托人捎物，让我分享她的充满母爱的劳动果实。
广东电改前，老家的电费奇贵，每度高达3元之多。虽然家里有电视机，父母却极少开机收看。我们劝他们平时多看电视了解世情，父亲总是说：“电视屏幕一闪一闪的，我眼睛受不了。”其实这是托辞，他们是舍不得花电费呐。
兄弟中我排行最小，赶上改革开放年代，家里供我读书，毕业后工作的城市离老家较远，父母从来没到我小家吃住过一段时日，我自感愧疚，所以每次回家看望父母，我都尽己所能，准备多送点钱给老人，想以此弥补平时的亏欠。而父母念我孩子尚小，“要花钱的日子还长着呢”，愣是不肯接受。为钱，母子俩往往推来让去，外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母子俩在争执什么呢。最后，母亲总是象征性地只拿一点点，意思意思，口中直说：“我们老人，不管吃，不管穿，要拿那么多钱干嘛？!没财没产，我们死后子孙才不会打架，嘿嘿。”每听这话，我的视线总是变得模糊不清。
这些只是生活中的零星片段，其实，关于父母的舍不得还有很多、很多。